第40章
不知过了多久,我又重新睁开了眼睛,眼前不见那个幽暗封闭的玻璃房子,
却是一片阳光灿烂的蓝天,空气中好像弥漫着桂花树的香气,我站在一条人来人
往的道路上,路上好多人骑着老式的自行车,穿着的确良短袖衬衫,梳着三七分
的发型,眼前的事物和环境好像都变得大了许多。
我低头一看,地板怎么变得好近,自己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一条背带的条
纹短裤,两截瘦瘦的小腿穿在一双皮凉鞋内,右边小腿上有一个小伤疤,这个疤
痕一直伴随我许多年了,可是现在腿上这道疤痕的颜色却很新鲜,还涂了消毒用
的红药水,我这是在哪里呢,为什么我的个头矮小了这么多,身上还背着个又大
又沉的书包,为什么我腿上的那道疤痕还涂着药水,好像是刚刚弄上去的一般。
对了,我想起来了,今天下午第一节课间活动的时候,班上那个平时最爱欺
负同学的大个子又来找我的麻烦了,以前我是班上学习成绩最好的,这些不爱学
习的坏孩子们都有点讨厌我,但因为班主任和老师们都护着我,他们也不敢对我
怎么样,不过近半年来,由于我的成绩逐渐下降,已经渐渐失去了老师们的宠爱,
所以他们对我就开始有些不恭不敬的,时不时要挑衅作弄我一下。
我还记得大个子说话时候那张充满着恶意的丑脸,之后我便一头撞了上去,
把这个比我高了2个头的家伙撞到了墙壁上,大个子显然被我爆发出的蛮力所
震惊了,但很快他沉重而又残酷的报复就回敬到了我的身上,我被他一脚揣在了
肚子上,整个人摔倒在旁边的课桌上,从此我的小腿上就多了一道长长的疤痕。
大个子并不肯善罢甘休,我的反抗损害了他在这个小圈子里的权威,他必定
要狠狠的惩罚我,这是一场力量极不均衡的战斗,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的抓住
他的大腿不放,任由他的拳头像雨点一般落在我的身上,但我却像一只铁臂猴子
一般丝毫不肯松手,直至最终他狂叫一声,使命的推开我,抱着肚子不停嚎叫,
而我却死死咬定满口腥红的牙关,一块尚连着皮的肉块被咬在口中。
接下来的情景可想而知,教导主任严厉的面孔和班主任无奈的叹息轮番登场,
我记不得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无非就是这个孩子如何不像话,在学校如何捣乱
生事,他们几乎忘记了一年前我还是优秀学生代表,是老师们在家长会上要求别
人学习的榜样,是学校引以为荣的好苗子。
只有班主任委婉的提到,这孩子自从爸爸去世后就变了个样,上课老是心不
在焉的,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还经常旷课早退逃学,以致学习成绩一降再降。
不知道哪个人在旁边说了句,这也难怪,孩子爸爸不在后,听说他妈妈又跟
别的男人好上了,女人的心一旦野了哪里还会去管孩子,这孩子也就跟没爹没娘
一般,忒可怜了。
这句话让一直垂着头不声不语的我又再次狂躁了起来,我睁大了血红的眼睛
想要向讲话的人扑过去,但却被班主任给拉住了,然后是教导主任的斥责和班主
任的安慰,他们说了什么我已经忘记了,脑海里只有那句「没爹没娘」一直在盘
旋着。
不知怎么的,老师和看热闹的人们都不见了,我已经走出了学校,手里却多
了一张停学通知书。
我背着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只觉得路上的行人都在看着我,他们个个形迹
可疑、面目可憎,虽然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我肯定他们都在嘲笑我,嘲
笑我是个坏孩子,嘲笑我没有爸爸,嘲笑我的妈妈,我向他们发出野兽般的狂吼,
他们就像妖怪一样化成一团云雾,然后挟起苍蝇般的翅膀飞走了。
离家的路挺远的,但下一刻我就站在了家属院中,下午的阳光照在米黄色的
墙壁上金灿灿的,我的心好像突然又暖了起来,不管怎么样,我还有妈妈,妈妈
就在家里,妈妈在等着我,这个时候我最需要妈妈的拥抱与安慰了。
欢快的小腿把我带到了家门前的走廊,走廊上堆满了邻居们乱放的杂物,而
我们家门前却是多么的干净整洁,有妈妈在的家是我温馨的小港湾,我多想大声
呼叫;「妈妈,我回来了,你的小石头到家了。」可是,我长大了喉咙,却没有
喊出声来,只是呆呆的站在家门口一动不动,空荡荡的门前走廊上,妈妈那双精
致漂亮的白色高跟鞋旁边,一双男人的皮鞋极为突兀的摆在那里,这双皮鞋我从
来没有见过,尺码款式都不像爸爸的皮鞋,褐色皮鞋敞开的鞋口,好像一张裂开
的大嘴,在无声的嘲笑着我。
我的心跳好像瞬间停止了一般,只能眼睁睁看着门口那两双鞋子,不知多久
之后,我发现自己已经打开了家里的房门,正悄无声息的走入屋中,家里一切还
是那么的熟悉,就像从未被人动过一般,但我却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
爸爸妈妈的卧室的门是虚掩着,从那条缝里传出女人带着颤音的呻吟声和男
人喘着粗气的呼吸声,女人的声音是我最为熟悉的,男人的声音我好像似曾相识,
女人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愉悦和快感,男人的声音中充满了征服者的骄傲与
狂妄。
透过房门的小缝,卧室内的画面一览无遗,午后的阳光照射在那张面积并不
大的床上,照在床上那对交织在一起的肉体上,妈妈的身体就像一条大白蛇般缠
在男人身上,她肌肤白皙滑腻,乳房高挺丰满,双腿又长又直;男人的身体黝黑
壮硕,背对着门口的背上肌肉坟起,两块岩石般的臀部像马达般耸动着,带动着
他身下的妈妈像在舞蹈般颤动,她的头发又黑又长,像海妖般披散在蓝白格纹的
床单上,那床好像承受不住两人狂热的动作一般,咯吱咯吱的直响个不停,伴随
着男女肉体相接的啪啪声,将这间不大的卧室弄得淫靡无比。
空气中弥漫着性液和男人的汗臭味,还有一种我自小闻惯了的香气,屋内的
气温至少有27度以上,妈妈白皙的身子上流着晶莹的汗滴,男人身上好像抹了
层油一般黑得发亮,两人正热火朝天的沉浸于动物般的交配动作中,但我好像置
身于万里冰窖中一般,浑身的血液冷得都要凝固了,牙齿冻得上下直打颤。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我心目中温柔贤淑的妈妈此刻却与爸爸之外的男
人在做着这种事,难道正如外面人所讲的一般,你已经将自己的儿子和家庭置之
度外了吗?
妈妈,这个房间是你和爸爸结婚的新房,你们曾经在这张共枕同眠了多年的
床上孕育了我,可现在你却让另外一个男人侵入这里,还让他肆意的在你身上取
乐,难道你忘记了你们之间的誓言了吗?
妈妈,你曾经说过,我和爸爸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无论如何你都会维护好
我们的家庭,可是现在爸爸已经不在了,你却把其他的男人引入了家中,难道你
都不考虑自己儿子的感受吗?
妈妈,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最美丽、最优雅、最高贵的女人,可是你现在像只
青蛙般张开着大腿,被一个男人插入你最为圣洁的地方,还被他弄得浑身沾满不
洁的液体,嘴里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淫荡声音,难道这就是你的本质吗,你跟那
些无耻而又堕落的女人又什么区别?
床上的男女依旧在做着他们背德淫靡的事情,随着男人越发有力的挺动,妈
妈把自己的下身高高的抬起,她用自己雪白细长的胳膊托住双腿,将又长又直的
玉腿分开大大的,在男人的不断撞击之下,她垂着的纤细脚踝不停的碰在床头的
柜子上,那柜子上放着一个普通的木相框,阳光照在相框上,照得相框里的一家
三口无比清晰,那时的他们是那么的年轻俊美,被抱在怀中的我是那么的温暖祥
和,一家三口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可是相框之外的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了。
随着男人动作的加速,整张小床好像快要坍塌了一般晃动着,那张相框开始
不住的抖动不安,相框中的人物脸上好像也盖上了一层乌云,他们也在注视着这
个房间吗,他们也像我一样充满了屈辱与愤怒吗?
那对男女的动作越来越激烈,妈妈白腻的肉体扭动得更欢了,她的娇吟一声
声的越拉越长,每一声的尾端都带着一个极为难耐的颤音,我的耳边好像又传来
了大个子讥笑的话语:「你妈妈就是个骚货。」「你妈妈在外头带了很多野男人,
你知道吗?」「你是不是你爸亲生的啊,怎么长得像只虾米一样。」……
我的耳朵里充斥了各种各样的声音,同学们的窃窃私语、邻居们的闲聊八卦、
老师们的批评训斥,和那对男女无止境的寻欢作乐交缠在一起,让我头疼欲裂;
我的眼前闪过无数张的脸孔,班主任同情的眼神、路人异样的目光、大个子丑恶
的嘴脸,跟眼前动物般交合的肉体混搅在一块,让我目不暇接;我想大喊大叫,
唤醒面前这对男女,但是张大了喉咙却发不出声音,我想冲上去,分开他们交合
的四肢,双脚却像被胶水黏住般,动弹不得。
「啪」一声,最终那副木相框承受不住,向下扑倒桌面上,我身上好像被一
道强烈的电流烧过,突然发现自己手脚又可以动了,不知何时起,我的手中却多
了一把锋利的尖刀,尖刀的刀柄上装饰着古朴的花纹,那是爸爸生前挂在客厅墙
上的,他曾经答应过我,等我长大后就把这刀送给我。
我双手紧握着尖刀,刀柄上好像还残留着爸爸手掌的温度,给我带来了力量
与信心,床上的男女们并未发现我一步步的走近,他们还沉浸在那无耻的淫乐中,
我高高的举起了爸爸的刀,对着那个强壮的男人后背,使出浑身的气力戳了进去。
眼前的画面好像定住了一般,我只看见大片大片的血像泉水般飞涌出来,那
些血液在床上像花儿般遍地开满了,在女人雪白的肉体上绽放着,我耳边传来妈
妈惊恐的叫声,血还在不断的流着,脚下的那个男体渐渐开始萎缩,最后居然变
成一具黑色公羊的尸体,只是那头公羊的阳具伴着睾丸,已经被完全切除了下来,
公羊的眼睛却好像还能活动一般,带着讥讽的笑意看着我,那笑意无比的恶毒。
又是一阵强烈的电流穿过,我眼前的画面又变了个样。
我站在一个宽敞的大厅里,赤红色的帷幕点缀在暗金色的木纹墙边,墙面的
正上方中间挂着个鲜红的国徽,国徽底下一张气派的红木桌子后坐着三位中年人,
他们穿着深色制服,戴着大檐帽,桌前的牌子上分别写着「审判员」和「审判长」,
中间那个「审判长」牌子背后的是一个头发烫得卷卷的中年女性,他们前面还有
一张桌子上放着「书记员」的牌子,一个穿制服的短发年轻女性在写着什么。
我所站的位置正对着审判席,身体四面都是不锈钢的栏杆,将我像一只野兽
般圈住,审判席高高在上,远远看去桌子后面的人好像坐在云端似的,这里就像
一个巨大的斗兽场,而我就是放在场上任人宰割的羔羊,四周都是择人欲噬的可
怕眼神。
我旋目四方,左边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戴黑框眼镜的中年人正在
唾沫四溅的表达着什么,他面前的牌子上写着「辩护人」,他正对面的右边桌子
上坐着两个穿制服的年轻人,他们面前的牌子上写着「公诉人」,这两拨人正在
唇枪舌剑的激烈交锋中。
我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他们讲的内容好像跟我有关系,又好像跟我没有什
么关系,我只是觉得这个厅子太大了,厅子里的人太少了,厅子里的温度好低,
我觉得自己身上一点热气都没有,我好冷,谁来抱抱我,妈妈呢,妈妈你在哪里,
为什么你不来抱抱我,为什么我要在这个厅子里。
我找啊找,总算在背后的一排坐席上看到妈妈的身影了,她穿着件白色的女
式西服,黑亮光滑的长发在脑后用一个发夹固定住,素净的脸蛋苍白得好像一张
纸,她整个人清瘦了不少,但依旧是那么的窈窕美丽,她的大眼睛里带着几丝疲
惫和忧伤,却一直紧紧盯着我看,目光里投注出的关注与爱意让我不能质疑,我
们之间的距离有些远,只见她白皙的双手合什好像在祈祷,毫无血色的小嘴翕动
着,在对我念着些什么。
妈妈身边还坐着个中年男人,这男人个子高大瘦削,穿着件铮亮的皮衣,微
秃的头顶,黑墨的浓眉,鹰隼般的鼻尖,这个人不就是吕江吗,为什么他会出现
在这个地方,为什么他会坐在妈妈身边,他好像一边在介绍着什么,一边安慰着
身边的妈妈,妈妈虽然没有正眼看他,但是对他的态度却是较为友好。
法庭上辩控双方的争斗总算告一段落了,那个女审判长蛮有威严地说了一声
什么,从旁听席上又站起一个中年男人,他迈着自信的步伐走到证人席上开始作
证,这个男人穿着一身灰色的合体西服,西服上衣是老式双排扣的,他戴着一副
金丝边眼镜,整齐光亮的头发向后梳着,五官看上去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但我
却想不起他是谁了,只觉得他白衬衫上系着的那条深红色领带很眼熟,这个人是
谁呢,他在上面说什么?
很快的我又回到了那个圈子里,证人席上的那个男人又不见了,现场突然坐
得满满的都是人,然后那个女审判长站了起来,这时候整个法庭上的人都起立目
视审判席,女审判长开始宣读一份文书,我听不懂她嘴里念的是什么,只看见我
的辩护人这边好像个个很得意的样子,而那些穿制服的公诉人满脸的不服气,等
女审判长念完了那段长长的文书,身后的旁听席上传来一阵密集的嘘声,其中我
好像听到了妈妈哭泣的声音。
我回过头看去,妈妈穿着一身黑色小西服,瘦瘦的锁骨在白色裹胸上方十分
显眼,她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礼帽,稍稍遮住了半个脸部,却无法掩盖她悲痛的
神情,她手里拽着个白色小手帕抽泣着,美丽的大眼睛已经哭得红肿,看得我心
痛不已,我想去安慰妈妈,想让她不要再哭了,可是已经有两个虎背熊腰的制服
警察上来抓住我的胳膊,我身不由已的被他们向外拖着走去。
我狂呼着妈妈的名字,呼叫着她来营救我,妈妈从座位上冲上来拉住我的手,
我们的手总算握到了一起,妈妈的纤手是那么的冰凉,完全没有往日里那种温暖
的感觉,但仅仅几秒之后,马上就有法警上来分开了我们,我只觉得妈妈的指甲
在自己手心上抓了一下,自己的手就被拉拽着脱离了。
我们母子俩各自发出悲愤和不舍的哭叫声,妈妈好像支撑不住晕倒在座位边
了,我只看见妈妈软软的身子被一个男人扶住,那个人是吕江,他正用手抱起昏
迷中的妈妈,然后朝另外一个出口走去,我又急又气却身不由己,拼命的挣扎却
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妈妈一点点的离我远去。
最终,我的眼前化作一片空白。
一阵刺疼的电流灼烧而过,我的眼前变得模模糊糊。
两个穿着白大褂,嘴上戴着口罩的男人正看着我,他们手里的黑色电击器正
是我脖子上灼痛的来源。
「这回疯狗咬不了人了吧。」一个秃顶男人语气不善的说着。
他说的疯狗是谁,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他们又是什么人?
「老张,我的手腕被咬出血了,好疼啊,这小孩力气还真大。」一个带眼镜
的男人正捂着他的右手,他眉间都是痛苦的神情。
谁咬人了,他们说的是谁,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
「你先忍一忍,咱们先把正事干了,让他服了药先,别耽误了领导的事。」
老张一边指挥着眼镜,一边伸手握住了我的下巴,他双手熟练的在我的上下颚连
接处一用劲,我不由得张开了嘴巴,然后便有两粒带着苦味的药丸扔了进来,眼
镜从旁边拿了一杯水,朝我嘴里灌了一口,我喉咙被呛到了,一个咳嗽又把水给
喷了出来,弄得眼镜满脸都是,十分狼狈。
眼镜骂骂咧咧用白大褂擦着自己被弄花了的镜片,老张在一旁催促他。
「行了,他这下被电过,起码半个小时不能动,到时候那药早就消化在胃里
了,你赶紧去包扎一下,再晚点食堂都要没菜了。」眼镜很听老张的话,他重新
戴好眼镜后,两人便一起走开了,远远的还能听到他们边走边谈的声音。
「这小子看起来个子小小的,力气还真大啊,这一口差点把我咬下一块肉来
了,要不是你电击了他,我还没法子把他嘴巴掰开。」「呵呵,只是个小孩子你
就没法子了,以后还要不要在这里上班,我在这里十几年了,什么样的疯子神经
病没见过,管你多大来头多大本事,进了这里就是我手里的货,我要你生就生,
要你死就死,这小子要是老这么犟,他熬不了多少时间的。」「那是,老张你是
我们这里资格最老的,年年先进都是你拿,能跟你混真是我的福气啊。」「哼,
你小子别只会拍马屁,晚上值班的时候精神点,别老是偷懒。」……
「老张,你说这小子有什么来历,干嘛上头对他这么重视,天天要他吃那种
药。」「嘘,这个你最好少问,被别人听到了不好……」他们越走越远,后面的
那几句已经听不清楚了。
我浑身麻木的躺在地板上,虽然脑子里清醒了很多,但是手脚还动弹不得,
突然有个人窜到了我的身边,我还没看清楚他的样子,他就用老张先前的动作抓
住了我的牙关,而且他手上的气力比老张大多了,我不由自己的把嘴大大张开,
他把两根手指伸入我的喉咙深处搅动了几下,我感觉胃里一阵恶心,他另一只手
抓住我一提,就把我提起来翻了个身子,伸手在我背上推了几下,我感觉一股酸
气涌到喉咙口,伴随着几声咳嗽,一团包裹着两粒药丸的浓痰吐在了地板上。
那人随手把我往旁边一扔,伸手捡起还包在浓痰里的药丸,他也不嫌弃那口
痰粘在手上,把药丸凑到眼前看了看,嘴里不屑的笑了笑道:「这年头还有人用
这个,对一个小孩子下这种药也太下作了吧。」我这时候才看清楚这个人的样子,
他原本应该个子很高大的,但现在背全完全塌了下去了,显得整个人矮了一截,
他的五官轮廓都比别人大一圈,脸上满是岁月的沟沟渠渠,还有几道很深的疤痕,
除了一头杂乱灰白的头发,看不出他的真实年龄,这个人好像受过很多的折磨和
苦难,但他却依旧顽强不屈的活着,特别是一双眼睛锐利有神,让人不敢直视。
被他这么一扔,我身子骨倒有些可以活动开了,伸手揉了揉有些干疼的脖子,
看着那个人问道:「你是谁,他们给我吃的药是干嘛用的。」「小孩子你运气好,
这个药你如果服用上一年,没过多久你就会记忆衰退,发育迟缓,智力只停留在
7、8岁的水平,到时候你就是名副其实的傻子了。」那个人边说着,边用手指
把那两颗药丸碾碎了,扔出窗外。
「他们为什么要用药来害我,你为什么要帮我。」我有些感激的看着这个人,
我这才发现,他跟我一样,身上都穿着带条纹的病号服。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上前捧着我的脸端详了半天,然后又翻起眼睑看了
看,摇了摇头道:「你看上去不像是神经病,挺正常的一个小孩子,就是现在发
育慢了点,不过看你的骨骼将来会长得挺高的。」「我不是神经病,你才是神经
病呢。」我对他的说法很是不满。
「哈哈,我的确是神经病,要不然也不会呆在这里了,不过你这个不是神经
病的小孩子,怎么也会在这里呢。」那个怪人并没因为我的话而生气,反而放声
大笑道。
「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我是被很多警察抓着,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之后
还上了轮船,下来后就到这里了。」我把自己从法庭以来的情况如实告诉了他,
不知怎么的,我对这个人有一种信任感。
他听了我的讲述,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问道:「那天开庭的时候,坐在你妈
妈身边的那个人是干嘛的,和你妈妈是什么关系。」我告诉他吕江是我爸爸单位
的领导,我们家平时也没跟他有什么来往,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他会出现在妈
妈身边。
那个怪人听完笑了笑说道:「你这个事很简单了,像你这种14岁的孩子故
意杀人的话,最多给你判个10年左右,法院却以你患有精神障碍为名为你脱罪,
还把你送到这个国内防备最为严密的精神病院来,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个法院被
人做了工作,有人刻意要把你送到这里的。」「从你妈妈的情况来看,她是没有
能力影响法院判决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叫吕江的什么领导,肯定是他出面促
成了这件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我迷惑不解道。
「这个我就不敢说了,或许是你家有大笔财产,还是你的存在妨碍了他的事
情,总之,他这么做首要目的是让你离开你妈妈,然后让她与你无法近距离接触,
之后他到底是想对你家不利,还是想对你妈妈下手就不得而知了。」怪人抚摸着
下巴上的一撮灰白胡子道。
「而且,他这么做的同时,还可以对你妈妈市恩,让你妈妈因而感激他,增
加对他的信任感和好感,为他在你妈妈心中的地位加分,由此达到一箭双雕、一
举多得的效果,此人心机慎密,手段狡诈,不是个一般人物。」
「不一般,不一般,不一般。」怪人将这话重复了三遍后,转身就要走开,
他虽然驼着个背,但走起路来却是极快,我的手脚此时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看
他要走开的样子,连忙上前拉住他道:「大叔,等等,你要去哪里啊。」
「我还能去哪,午饭时间到了,你不去吃的话就没得吃了。」他被我拉住衣
袖也没有生气,只是用手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才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不足10平方的房间内,裸
露在外的混凝土墙面粗糙砂砾,有一个装着手臂粗钢筋的小窗户带来唯一的光线,
两边墙角各放着一张钢丝床,床脚都是焊死在地板上的,房间另一面并没有门,
而是用一道铁栏杆与外界隔开,此刻铁栏杆已经被打开了,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
和脚步声。
我跟着那人走出了这个房间,置身于一条很长的过道内,过道两边都是同样
大小的房间,此刻正有不少同样穿着病号服的人正在向外走着,我跟在他们后面
走到了一个宽敞的大厅内。
这个厅子里摆满了铁制的餐桌餐椅,同样都是焊死在地板上的,当中有个大
桌子上摆了几个齐人高的大铁桶,接穿着白色厨师服装的人拿着勺子铲子在分菜,
这些病人倒是挺遵守纪律的,整整齐齐的排了几支队伍,厅子的窗户和大门都装
着铁栏杆,有不少穿着跟老张他们差不多制服的人在来回巡视着。
我跟在别人后头排了15分钟,才从一个取菜队伍拿了一份饭菜,一个又高
又胖的厨子在不锈钢餐盘上放了一团米饭,几根豆荚和几块黑乎乎的看上去像肉
的东西,我还想问问这是什么,胖厨子已经开始喊下一个了,我只好端着这份轻
忽忽的饭菜走开了。
我看到那个怪人在很角落的一张餐桌上坐着,也就端着自己的盘子走了过去,
跟他面对面的坐下,他没抬头看我,只是专心致志的对付的自己盘子里的食物,
看他那副认真劲还以为盘子里的是什么山珍海味,其实一看里面的东西跟我差不
多。
我试着夹了块看起来像是肉的东西,放在嘴里一咬,这又冷又硬的哪里有点
肉的滋味,好像是用豆腐之类的裹上层面筋在油里炸一炸就捞出来的,而且放了
那么久都凉透了,一点味道都没有,我有些丧气的把咬了一口的面筋吐在了盘子
里,看着那团冰凉的饭团怎么也提不起胃口来。
那个怪人花了20分钟才把那团饭和面筋吃完,然后挑起一根豆荚放在口中
细细咀嚼,他闭着眼睛活动着下颚,好像陶醉在豆荚的美味之中一样,我有些钦
佩的看他把这几根豆荚都吃进肚子里,最后还端起盘子把残余的菜汁都舔干净,
才拍拍肚子一副吃饱喝足的模样。
「你怎么还不吃饭,难道要留给我吃不成?」怪人瞪圆了眼睛看着我道。
「可是,这些东西也太难吃了吧。」我面露难色道。
他看我盘子里的饭菜还是一动不动的样子,摇着大脑袋叹道:「你这娃儿好
不知深浅,这里的东西你不吃别人还会过来抢的,你还以为自个是在家里,不想
吃饭有父母哄着你吃吗?」好像要印证他的话一般,一个瘦的像竹竿般的青年男
子一直徘徊在我身边,虎视眈眈的看着我面前的盘子,这时他趁我一个走神,从
旁边冲了上来就要抢我面前的盘子,别看他一副死痨病鬼的模样,那一下的动作
居然像只鬣狗般迅速,我完全被吓到了,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可是那个病鬼双手握在盘子边缘却怎么也动不了,他皮包骨头的手上直冒青
筋,骷髅般深凹的脸涨得通红了,可我面前的盘子依然纹丝不动,我这才发现,
原来我对面那个怪人伸出2根手指搭在盘子边缘,看他面不改色,一副漫不经
心的样子,但是病鬼就是无法从他的手指下抢走盘子。
病鬼看到两人之间力量过于悬殊,只好松开抓住盘子的手,悻悻的走开了,
我越发觉得这个怪人身上有很多令人难解的谜,他的一举一动都不像个囚犯或者
精神病人,好像身上拥有深不可测的能力,这个人的身份肯定很不简单,我忙出
言道:「大叔,你这么厉害的本事,能不能教教我。」「呵呵,这个好说,不过
——」怪人看我一副很崇拜他的样子,好像心情大好道。
「你得先把这个盘子里的饭菜都吃完。」为了讨好这个怪人,我只得捏着鼻
子开始吃起这些令人难以下咽的东西,看着我面带苦色,但任然坚持将饭菜都吃
完,怪人脸上露出一种慈祥的神色,他站起身来示意我跟着他走。
这个时候,厅子里的病人差不多都吃完他们的食物了,开始各自做着自己的
活动,有的人拿了书本在一旁看,有的人聚在一起下棋,还几个人像小孩子一般
玩起了跳皮筋,这些穿着病号服的,年龄从10岁到60岁都有,还有一些长相
上看不出年龄的,但是绝大多数人都是眼神呆滞、行动机械,一看就知道这些人
的精神状态并不正常,我果然是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疯人院中。
我们一路从这些不正常的人群中穿过,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这些病人
都陶醉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完全无视周边的人或事,门口的看守们的注意力也不
会放在我们身上,怪人带着我走到大厅一个偏僻的角落,这个角落里的灯已经坏
了,地面上堆满了各种旧家具,堆得高高的直到天花板。
搬开几把堆满灰尘的椅子之后,怪人轻车熟路的从家具堆里找到一条隐秘的
通道,随着他的脚步我们钻进了一个仅容1人通过的小道,转了几圈之后怪人突
然停住了,他摸索着不知道动了什么,前方突然有光线透露了进来,原来这里已
经抵达大厅的外墙了,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张墙上已经被挖开了个2个拳
头大小的洞。
怪人轻轻唿哨了一声,那个洞口突然钻进一颗黑乎乎的小动物头颅,它有着
湿漉漉的尖鼻子,三角形的耳朵竖在头顶,两只细长的眼睛斜斜向上,除了下巴
处一圈白色的毛发之外,浑身都是油黑发亮的短毛,我好奇的摸了摸这只小狗的
头,它很和善的闻了闻我的嘴巴,然后嘴里「呜呜」的向怪人叫着些什么。
怪人叫了几声我听不懂的语言,那只小狗的头又缩回去不见了,我觉得这个
怪人身上真是有太多故事了,在这么一个被限制人身自由的地方,他好像在自己
家中一般闲庭信步,而且还能有一只小狗作伴,这简直就像小说电影里才有的情
节。
没等太久,小狗又从洞里钻了进来,这回它嘴里还叼了个什么东西,我闻到
一股久违的煮熟的肉香味,原来是一只油腻肥厚的烧鸡,怪人撕了半条腿扔给小
狗,小狗就叼着从洞口原路退了出去了,怪人伸手不知道用什么把洞口给封上了,
我有些嘴馋的看着剩下的烧鸡,怪人却掏出个袋子将食物包好,揣回自己的怀里,
然后示意我跟他走。
我们从原路返回,又将椅子按原样摆好,从外表上根本想不到这下面有这么
一条通道,厅子里的病人们仍然沉浸于他们的娱乐中,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
俩的举动,我跟怪人回到最早的那个房间内,我们刚坐下没多久,外面就响起了
一阵刺耳的铃声,接着附近病房内陆续有人返回房间内,大约15分钟后,房间
门口的栏杆被合了上去,我们俩又重新被禁锢在房间里了。
怪人看房门已经被拉上,叫我转过身来背对着门口,然后取出怀里的烧鸡,
分了一半递给我,我忙不迭的接过,狼吞虎咽起来,前不久勉强填进肚子里的那
些饭菜根本无法抑制我的饥饿感,我很快就把手中的鸡肉都送入了肚子,而怪人
依旧保持着他细嚼慢咽的吃法,他见我眼巴巴看着的可怜样,不禁摇了摇头,将
手里还剩的一条大腿都给了我,我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奈不住馋虫作祟,还
是接过去送入了肚中。
待我吃完,怪人很仔细的将剩余的骨头和肉刺都收拾好,用那个袋子装好放
入怀中,还叫我擦一擦嘴上残留的油渍,以免被巡视的人看出端倪。
他这一系列手段我看在眼里,心里越发觉得此人浑身都透露着神秘,待他把
东西都收拾好后,我一把抓住他的裤管,长跪在地道:「大叔,求求你,救救我,
帮帮我好吗?」他对我所说的并不惊讶,只是微微一笑道:「你要我怎么救你,
我自己跟你一样,都被关在这个疯人院里面,我要是能救你的话,我不会早点救
了自己去吗?」我一时为之语塞,但仍然坚持摇着他的裤管道:「我不信,大叔
你看起来很厉害的,你还在墙上弄了一个洞,迟早能够出去的,求求你,带上我
一块去吧。」「呵呵,你看到的那个洞,知道花了我多少时间吗?」怪人轻轻的
摇了摇头,有些洒然笑道。
「多少时间」我奇道。
怪人伸出一个巴掌向我晃了晃。
「五年吗?」我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呵呵,翻一倍。」怪人笑了笑答道,他的笑声中有着一股说不出的苍凉之
意。
我真的被震住了,没想到那两个拳头大小的洞,居然花了这个怪人十年的时
光,想到这人在这里呆了这么长的时间,居然没有被逼疯就觉得很了不得了,他
还悄悄地利用这短暂的饭后活动时间来挖这个洞,很难想象这十年间他是如何坚
持下来的,回想到自己的处境,心里顿时凉了一半,觉得眼前一片茫然。
「大叔,还有其他法子能尽快的离开这个地方吗?」我犹不死心的追问道。
「没有,就算是那个洞挖好了,也不能保证你可以逃得出去,出了这外面还
有三道围墙,每一道都有荷枪实弹的武警看守,就算你能够逃了出去,你还是在
这个面积不大的岛上,离最近的大陆还有8000多米的距离,你能在被大浪打
碎前游到岸吗?」「我会游泳的,我一定可以游过去。」此时我心里暗自感谢爸
爸,从小就带着我学游泳,虽然从小体质并不是很好,但在码头上长大的自己游
泳却是一把好手。
「呵呵,你瞧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最多只能在小河小溪里游个来回,到了海
上被浪一打就晕了过去,想都不用想了。」怪人瞥了我一眼,从鼻子里笑了一声
道。
「那我应该怎么办,大叔,你教教我吧。」我继续恳求着怪人。
「等你长大一点再说吧,没有一个强壮的体魄,我让你跟着我就是送你去死。」
「那要多久啊。」「也许要五年,也许要十年,也许要更长的时间也说不定。」
怪人眼睛瞪着我身后的墙壁道,他语气中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不行,我等不了那么久的,我要早点出去,妈妈会担心我的,况且爸爸又
不在了,吕江他们都是坏蛋,妈妈一个人太危险了。」我一听要那么长的时间,
心下就慌了。
「呵呵,你有没有想过,就算让你出去了,你能给你妈妈提供什么帮助吗?
就算没有吕江,也会有张江、王江之类的,你有什么能力去抵抗他们?」怪人反
口问道。
「可是,难道我就只能白白的在这里等着,让妈妈被吕江他们欺负吗,我是
家里唯一的男人了,我要保护好妈妈啊。」我嘴里很不服气的说道。
「你以为自己会吹几句牛就是男人了吗?他妈的这男人两字也太不值钱了吧,
你自己撒泡尿照照看,你像个男人吗?」不知道我说的什么惹到了怪人,他语气
一下子严厉了起来。
「手无缚鸡之力,身无半毛值钱之物,你连吃喝拉撒都要倚靠你妈妈,除了
给她惹下是非之外,你还能干啥,说白了你就是个拖油瓶,你连累完你妈妈之外,
在这里还要连累我。」怪人的一番话尖酸刻薄,却又刀刀入肉,说得我浑身像在
蒸笼里蒸过一般,大汗淋漓,心里又羞又愧,的确如他所说,我自从生了下来就
是不省心的小孩,妈妈为了我不知受了多少的苦,在爸爸去世后,妈妈自个承担
着整个家庭的负担,可是自己非但没能为母亲分忧,反而各种惹是生非,现在只
能被困在这个非正常人聚集的地方,其中有很多都是自己咎由自取的,要不是自
己任性冲动,做事情不考虑后果,怎么会把自己弄到这个局面呢。
想到此处,我死死的咬住牙关,强忍着快要迸出来的眼泪,发狠着就朝他面
前地板上磕了十几个响头。
怪人也不阻止我,看着我的脑壳敲在水泥地板上咚咚作响,直到额头上已经
破皮见血了,才把手一伸,将我从地板上捞了起来,他力气极大,只用一只手就
把我提到空中,面露怒色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是干嘛?」「求你,我要做
个真正的男子汉,你教教我吧。」这几下嗑得我脑子晕乎乎的,我只能尽力保持
清醒的说道。
「我为什么要教你,教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怪人翻了翻白眼道。
「我是我的恩人,我终生都会感激你的,我还年轻,可以帮你做很多事,你
让我杀人放火都可以,等你老了的时候,我把你当亲人一样照顾。」我强忍着脑
壳上的疼痛道。
「哈哈,你小子还真会说话,不过现在你我都被关在这里,你说的这些又有
何用。」怪人冷笑道。
「不管有用没用,我对你总没有坏处,不但挖洞的时候多一个人帮忙,平时
没事还可以跟你聊聊天,总比跟一群疯子在一起好吧。」虽然怪人的冷嘲热讽停
在耳朵里极为难听,但我依然坚持着。
怪人皱起眉头思索了半天,总算舒颜道:「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好吧,
算你小子走运,我答应你了。」听到他这句话,我原本强撑着了半天的神经一下
子松懈了下来,顿时感到额头被磕破处疼痛异常,眼前突然一片白茫茫的虚空,
又昏睡了过去。